福瑞的忧愁 顾国贵给了朱连国一个月的时间来腾房。一个月的时间,说实在话有点少,但也不是不够用,如果朱连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替用的仓库,一个月的时间用来进行交接是绰绰有余的。 时间还不是这项交接顺利进行的最大障碍,关键是人的思想态度。朱连国对这项交接从一开始就保持抵触的态度,所以他根本没有意愿去解决交接过程中面临的任何困难。他跟顾国贵诉苦:“贤侄啊,你看我这里的东西这么多,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一个空闲的地方搬走,你就再宽限我一些时日吧!”顾国贵可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,他决定的事情,是不会轻易做出更改的。他在“北上广深”待过,做事讲求快节奏高效率。他也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,之所以给一个月的期限,是因为他早就了解到朱连国的兄弟在街镇上有间小仓库,完全够装他现存的这些货物。 顾国贵一再坚持一个月的决定,朱连国只好先勉强应承下来。 房子的二楼有现成的起居物品,顾国贵两父子便先在在二楼住下来。三楼还需要装修一下,到时候顾大全父子搬上三楼住,二楼仍然留给顾大全的那几个侄媳妇带小孩。 简单地安顿好生活起居后,顾大全父子俩开始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。白天,顾国贵去镇政府找领导商谈事情,顾大全则上街镇上找那些多年不见的老友扯闲白;到了晚上,顾国贵两父子就在街镇上的小馆子里炒两个小菜吃饭。 两个人每天都是只吃饭不喝酒,因为顾国贵每天都要开车,而顾大全在三十岁的那年就已经戒了酒——因为穷,现在富了,却反而觉得喝酒反胃。 许多年不曾回家,二人对家乡的一切都还是十分熟悉,只有一点让父子二人不太适应,那就是家里多了一条狗。 每天从街上回到家的时候,父子俩都会觉得有些毛骨悚然。福瑞自从那天知道了那两个看着阔气的男人就是当初的穷鬼,它对顾大全父子就一直没有好颜色。 朦胧的夜色中,福瑞静静地趴在门边的地平上,它全身的毛油光发亮,只有眼睛的上方有两点鹅黄的毛,像是额外生出来的一双眼睛。乡下人将这种狗称为“四眼狗”,有一句话叫“四眼狗、最阴毒”,就是说这种狗最容易偷袭人,不声不响地就会给你来一下。每天晚上,福瑞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顾大全父子向大门口走来。 它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好像爆竹的引线,带给人强大的精神压力,当它收敛光芒的时候,就意味着它要爆发了。不过好在车站前的灯光够亮,顾大全父子能随时观察到福瑞的一举一动,有了防备,危险性相对少一些。假想一下,要是没有车站前白花花的灯光,在乡下漆黑的夜幕中,福瑞要是突然窜出来,那铁定是十咬九准的事。为了多上一重保险,顾国贵每次都会在手里攒一块石头,然后护着父亲从福瑞的旁边默默地经过。 福瑞是一条聪明的狗,它长到现在这么大,咬过的人不多。它曾经有过几次咬人的记录,那是在它甘愿当背锅侠的时候,那时的它年少无知,生性冲动,阅历浅薄,一切都听从主人的。主人要他咬人它就咬人,它咬完人后还要替主人接受别人的惩罚。所以,曾经的经历它已极不愿意再度提起,对下口的事情也是慎之又慎,甚至于,它现在对下口咬人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厌恶感。更多的时候,它只需借助“四眼狗最阴毒”这种恶名化的传说对那些可疑分子投以恶狠狠的一瞥,最多再龇牙咧嘴一回,那些可疑分子就会识趣地避开。 在度过了胆战心惊的几天后,顾大全父子发现朱连国那里好像仍然没有什么动静。顾国贵已经给了别人一个月的时间,不方便有事没事地去催促人家,只能一边办着自己的事一边静观其变。朱连国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,那就是拖,一边拖延一边照常做生意。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的眼里还不算多,最好是把十里八乡的人统统赶到朱连国的店铺前,然后能施一种“降魂大法”什么的,让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将他店里的东西统统买走。 过了几天,顾国贵已经摸清了朱连国的心思。他没有直接去催朱连国,只是悄悄地去找来了装修队,说要将房子重新装修一遍。他跟朱连国说,已经跟装修的老板谈好动工的日期了,再过二十五天正是好日子,开工大吉。他要朱连国加点紧,实在不行,还可以多给他半个月的时间,但是二楼以上的部分不能再等,到时候准时开工。朱连国暗自在心里将顾国贵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:“龟儿子的,你二楼以上搞装修,灰尘满天,噪声刺耳,我一楼的地方还能做生意么?” 朱连国才不要顾国贵那短短半个月的延期,为什么?因为顾国贵给出的这个十五天的延期不仅鸡肋,而且还暗含套路。对朱连国来说,十五天的时间太短,不可能赚一座金山回来,毕竟他做的也不是日进斗金的生意。如果用了这十五天,只会显示出顾国贵的大度,朱连国还有可能为此背上一个耍赖的名声,这更加不值得。 在仔细地权衡了利弊之后,朱连国无奈地决定尽快清场。后面的日子,它收拾东西的速度快了许多。 福瑞自从那天挨了一脚之后,整天心里都不踏实,它不知道哪里惹主人生气了,想要亲近主人却不知道从哪里入手。朱连国收拾东西的时候,它就在一旁认真的看着。它像一个初次给领导送东西的老实人,心里的期望和恐惧交织着,口舌笨拙,四肢无从安放。 仓库里的东西已被清理出来一大半,各种各样的物品被分门别类,打包装箱,然后贴上标签,在上面写上“朱连国”三个字。 福瑞一直在旁边期盼着,希望主人什么时候也能在它的身上挂个标签,然后写上“朱连国”三个字,以表明福瑞也是他朱连国的财产。可是朱连国一直在自顾自地忙着,他丝毫没有发现旁边福瑞殷切期盼的眼神,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起来福瑞也是他的一份财产。 福瑞很伤心,清凉的夜风给它的伤心送来无比凄凉的拌料。它卧在门前的地平上,身体竟然开始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。长夜漫漫,感叹无极无边,只能化作两声低沉的悲号——“嗷-嗷-呜~”。不巧朱连国正好辗转反侧,夜不能寐,一腔怨气无处释放。福瑞的悲伤非但没有唤起主人的丝毫怜爱,反而激起了主人的无名怒火。朱连国雷霆大怒的吼道:“你个短阳寿的狗,再在那里‘嗷’几声,我就一棒子敲死你!” 福瑞听到主人的呵斥声,心痛得要死,害怕得要命。它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着,它的喉管在不断地收缩着,但是它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悲伤,它的哭声决不能让主人听见,它将声音尽量压到最低:“嗯~嗯~”不知不觉间,夜风已经吹湿了它的脸庞。接连几天,它都夜风中独自垂泪。 朱连国仍然整天忙碌地清理着东西,福瑞在旁边急得团团转。合水镇的夏天凉爽宜人,然而在店铺里忙碌的朱连国却整日汗流浃背。朱连国身上的蓝色T恤干了湿,湿了又干,花白的汗斑在他的后背衣服上一卷又一圈的扩散开来。福瑞看在眼里,痛在心上,它跑到主人身旁,摇着尾巴,“呜嗯,呜嗯”的叫着。它要表达的意思其实是“主人,你就休息休息吧!”可是主人的目光全都在那些能换回真金白银的货物身上,他连自己那正在一旁玩耍的孙子都懒得顾及,何况于福瑞这只不会说话却想献殷勤的狗。 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嘛!可是福瑞是一条狗呀!虽然上天将它生得足够聪明,以至于有时候它都有些不屑于将自己归入狗的群体,总认为自己超凡脱俗、舍我其谁;可是它终归还是条狗,它说不了人话;它开口叫的话,主人会很心烦,会用棒子来敲它。 福瑞曾经听别人讲爱是有心电感应的,它决定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试一试。它用前爪努力地刨地面,通过摩擦来体会触电的感觉。它感觉到全身麻酥酥的,可是为何主人那边毫无反应呢?难道人和狗之间没有真爱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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